第七十四回 迟迟燕归来 中
阚谨似乎仍没醒转，也没现身旁妇人这时直盯着她，喃喃道：“这是真的吗？”她怔怔端望，倒让邱仆承怔营起来，脚步也小了半寸，暗里反问是不是她还惦记着天山路上自己的无礼？
妇人看着身旁阚谨的不对劲，渐琢磨出了些许端倪，用手肘碰她胳膊轻声道：“乖女儿，是不是很灵验？”阚谨无意识的“嗯”了一声，旋即会意，俏脸绯红。妇人饶有深意的含笑不语，转而仔细打量邱仆承。
邱仆承看到阚谨不胜娇羞的模样，也有片刻失神。她今夜插四蝶鎏金步摇，耳垂银坠，身上外着大袖纱罗衫，下配长裙，体态婀娜修长，映托玉面粉腮，美丽一不可收拾。邱仆承很快回神，走近两人叫道：“阚姑娘！”阚谨暴露了心思，羞过之后沉定许多，大方的向美妇道：“干娘，他叫邱仆承！”妇人暗吃一惊，脱口道：“你就是邱仆承？”邱仆承点头道：“正是！夫人知道在下？夫人是？”妇人爽快道：“我叫柳絮英，是丫头她干娘。”邱仆承听她说话莫名其妙有种熟悉的感觉，突然就想到林燕来，又听阚谨叫她干娘，暗叫敢情这般凑巧？遂道：“可是林夫人？”柳絮英奇道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邱仆承心说一句太巧了，道：“在下现在正住在贵店，听林掌柜提起过夫人，随便一猜，没想到便着了！”柳絮英深表怀疑道：“姓林的会提老娘？准不是好话！不行！敢背地里骂老娘，这便回去收拾他！老娘说怎么就这几天瞧他不对劲！”她竟说走就开步走。阚谨赶紧跟上叫道：“干娘。”柳絮英停步道：“你跟来干什么？你可不能跟着！姓林的他是怕我，毛病却死爱面子，有你在他没准敢造反。乖丫头，先陪邱公子赏灯，晚点再回去。”说罢不等阚谨反对，抬脚便走，在人群中穿梭不停，一会儿就淹没消失，也不怕居心不良的人占了便宜。
邱仆承从头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，望着人群兴叹道：“莫吵架才好！”阚谨却懂得柳絮英的意图，脸上微微一热，又有些喜悦，朝前轻移莲步。邱仆承并作两步跟上。
两人默默走了一段，一个羞涩一个念着旧事都没有交谈。良久邱仆承觉气氛不对，搭讪道：“今晚真热闹！”阚谨轻声道：“你也参加青平剑会吗？怎么不和天南派一起？”邱仆承道：“我也几个月没见过他们，闲来无事，先来这里等着。”阚谨明显有些事欲问他，忍了一阵，咬紧嘴唇，终究放弃了，只道：“想不到四年多没见，如今的邱少侠早是誉满江湖的人物了！”邱仆承小心道：“当初随行，在下多有得罪，姑娘莫要记挂。若真生气的话，多骂几句骂回去就好了，可别出剑，周前辈的弟子，在下一万个不敢惹的！”阚谨听他扯些胡话，心情好了很多，尽量不去想心中那些烦人的事，道：“你想得美，你说的那些混帐话，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！”吓得邱仆承额头渗汗时，迟了一会，才又道，“却不是为了记恨！”
邱仆承一人在山中勤奋苦练，不知觉间一个月就飞快过去。阮也放去而复返，也不等他询问岭南派近况，头件事就命令耍一套灵犀剑法。邱仆承遵令挥洒，随性击了一路，无一式陈招，完毕阮也放总算没看出半点天南派痕迹，点头道：“不错！总归没去练你的青平九式，否则休想逃过老夫一双法眼。这路剑法稀松平常，却不怪你，只要假以时间，你的成就不可限量。”邱仆承见没触到他的脾气，放下一半的心，道：“方兄无恙吧？”阮也放笑道：“算你小子有良心，惦记着他！也是他福大命大，那夜被追得不小心摔下了陡坡，侥幸没死，只是伤得不轻，当时昏了过去。冷月几个怕也没将他的小命放在眼里，懒得摸黑下去验证生死，这才逃过一劫。岭南派倒没出什么事，想来见我老骨头还没死吧！”邱仆承得知方延拓未死，内疚尽褪，改问道：“方再明呢？”“入了归一教。”阮也放轻嗤回答。
阮也放这一趟回来的正是时候，邱仆承连日来练剑所淤滞的疑惑，得他一一解答，破竹而解，豁然开朗。阮也放呆了半个月，对邱仆承开惑后一日千里的进步啧啧称奇，对他的信心也是成倍增加，几天后击剑高歌离去。邱仆承依依惜别，晓知他不会再回来，一心留在山中练剑。
眨眼又是四个月过去，阮也放树立的离山要求，邱仆承剑术修为已高高越过。五个月的勤练，他的灵犀剑法，虽远论不上阮也放般的炉火纯青，但比起岭南派里最优秀的弟子，恐怕也要不惶多让。更重要的是灵犀剑法让他看到了除天南剑法这座巍巍高山外，另一顶耸天绝峰，这让他对剑的认识和理解，又有了新的飞跃。
时间已是次年正月，将近了青平剑会二月初一举办的日子，邱仆承即时动身奔赴邓州南阳。赶至城郭时恰逢上元佳节，这日十五及前后各一天，市坊乡里会燃灯三日，普天同祝。南阳扼守西京长安东出南下之要害，通山南东、西、京畿、河南、淮南、江南、黔中诸道，南来北往，西出东走，人过异常频繁。邱仆承入城正值掌灯时分，坊间市头各家各户屋内门外，花灯俱已亮起，南阳城内，恍如白昼。他从坊外大街经过，坊内贫家小户门前的红纸灯笼，富贵之家高檐下的六方宫灯和圆鼓大纱灯，目不暇接，衬着年前各家门前两侧钉出画有“神荼”、“郁垒”二神的“熬年”桃符，好不喜庆。邱仆承形单影只，颇有“冠盖满京华，斯人独憔悴”的风桑。寻到宿店，一家家门前走过，也没急于入住，信步慢行。及至一栈之外，一名中年人出门相送几个气派看似有点身份的人物，邱仆承听他们说话得知中年人是店家掌柜，抬眼去看门上匾额，只见“燕来客栈”四个隶字，便愣了一会，随口轻吟道：“飘零无着落，迟迟燕归来。”掌柜送走了客人，正打量眼前这一人一马，听罢顿刻目放异彩，赞道：“小兄弟好文采啊！”邱仆承这才细观此人，四十多岁，中等身材，略生胖实富态，热忱且又随和，道：“小可不才，是掌柜的宝店名字取得好，让人张口得来，拾现！”掌柜仰头哈哈大笑，歇敛后道：“谬赞！本人姓林名燕来，让小兄弟见笑了！来来来，快请进！小兄弟与小店投缘，且管住下，多久都好，不取分文。”邱仆承拱手道：“小本营生，哪堪了了折腾？小可邱仆承，小住一段时日，一切花用，掌柜照价收取才好，我也心安！”林燕来眼睛刹那睁大了一下，迅即如常，笑道：“邱小哥先且住下，请进！”扬了扬手，招来一名仆役牵马。
邱仆承随着入内，林燕来边走边道：“瞧不出邱小哥小小年纪，感怀起身世，却愁煞一方花草。”邱仆承心生直觉，这人不是表面这么简单，便多了个心眼，道：“掌柜妻儿相伴，当然羡煞旁人！”林燕来打了个哈哈道：“实不相瞒，家中仅有糟糠之妻，还是前几日刚认了个干女儿，呵呵，我那干女儿，来时和你一样，净盯着店名愣。她和内人投缘，这两天四出游逛，还趟庙会进香，把我倒晾了！”他交浅言深，邱仆承防范之心渐去，两人都不再客气，坐下来交谈，甚是投趣。
邱仆承轻拍胸口，大口呼吸新鲜空气，阚谨见了“噗哧”轻笑。邱仆承看她又是一呆，赶紧出言掩饰道：“阚姑娘怎么来得这么早啊？”阚谨看了他一眼道：“年前的武会没能去成，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哀伤，今趟来早些，为自己求个好运气。”邱仆承现不大听得懂她的话，道：“阚姑娘真幸运，一来就多了两个亲人。”阚谨道：“他们人都很好！”不远处有群孩童在提着灯笼追逐嬉戏，两人看着羡慕不已。
林燕来待邱仆承吃完晚饭，道：“这三夜灯会非常热闹，我不耽搁你了，快去瞧瞧吧！是你们年轻人去的地方！”邱仆承闲来无事，的确想出外逛逛，道：“掌柜的不去？”林燕来摆手道：“不去！不去！内人和她那宝贝女儿去放灯，我就不答理她们。”邱仆承笑了笑，她们定是去河边放灯了，据闻那些小姐们，将写着心愿的小纸藏于花灯放到河中，随流漂走，愿望就能实现。
花市并不难找，街道繁华之所，燃巨烛、松柴作引，向着火光一路走去就行。沿途无论贫富，灯火相续，便是幽坊静巷，也随处可见火烛点点。偶有大户，为彰家势，在自家花园水榭缀置各式花灯，任人游览，虫鱼鸟兽，亭台花卉，栩栩如生，美仑美奂，令人驻足留恋。
来到灯市，更加喧嚣繁华，人潮涌动，如过江之鲫，处处是观灯的游人，王公贵族，公子王孙，小姐丫环，士族庶民，贩夫走卒，一眼望去，万头攒动。天公作美，圆月当空，妖娆美艳。大街之上楼阁高台彩灯高悬，密如繁星，争奇斗艳。花市两侧的商铺，则摆满了各种样式的花灯，提灯、孔明灯、走马灯、悬灯、座灯、壁灯、宫灯、纱灯，做成各色外观，应有尽有，尽人挑选。
时时又有杂耍、戏法、角抵、舞狮、歌舞献技，驻足一群又一群游人。邱仆承走在人群里，也是不停移目观赏，流连忘返。一个长跷伎表演双手抛接七柄短剑，他伫停观赏一阵，再向前走时，忽然看到一张露起难以置信的俏脸。
阚谨和一位面容佼好的貌美中年女子站立远处正望向这边，邱仆承没想到还能遇上故人，甚为高兴，立刻一步步的从人缝中挤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