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殊途不同归 （1）

有几只白胖的蛆从碗底扭着身子爬到他生满脓疮的手上，他的心中一骇，手微颤，那只青瓷碗便摔在地上，清脆作响，碎成无数片, 他惊抬头，秀娥和大顺忽然定在那里，秀娥的笑容渐渐变得诡异，过份拉开的嘴角露出血红的牙肉。

迎面照来一束诲暗的光芒，像一把黑火慢慢点燃

发黄的年历。

怀中的秀娥和和大顺慢慢变形，最终变成一具肿涨的苍白的浮尸向扑来。

嘈杂的人声传来，鉴真抬头，昏暗的灯光透过倒覆在铁锈格栅，照亮了他削瘦近骨的脸颊和他身下惨碧发黑的水。

鉴真闭着眼软绵绵地躺红木拔步床上，仿佛身在云端，耳边传来轻脆的响声，他睁开眼，却见床的另一头，大顺子穿着一件鲜红的小肚兜，对他摇晃着莲藕般的小胳膊，腕子上的金铃不时轻响，他见鉴真睁开了眼，疯笑地抱着他的大脚丫子，时而用柔软的小手撕扯着他的大脚趾，时而用刚长小牙的小嘴儿啃呀咬着他的大脚掌，鉴真只觉又疼又痒，忍不住大笑出声，直到秀娥端着一碗莲子羹进来，惊呼：“大顺子，你怎么咬你爹的臭脚丫呢，多脏啊。”

鉴真笑着一跃而起左手抱起刚满二岁的儿子，一起对着美丽丰腴的妻子笑道：“你娘嫌你爹的脚臭，那咱们就啃你娘的。”

说着鉴真便伸手拉向秀娥，秀娥一闪身，白了一眼鉴真，嗔道：“都做爹了，还没个正形，快些，把这莲子羹喝了，阿爹让你过去呢。“

鉴真这才嘻嘻笑着抬手接过莲子羹。秀娥便腾出手来抱起大顺温柔轻哄，她转过秀美的侧面，轻嘱道：“江南来的那批货，光定金就高得吓人，你只管把货运进来便好，老对人主家挑三检四的，阿爹也是为了咱们虎鲨帮，眼看年关近了，有了这笔银子，兄弟们就能置办年货好过大年，那鼠螺替所有漕帮的堂口做中间人，和咱们虎鲨帮来往有好多年了，也不知你跟阿爹糨什么呢。”

鉴真咕哝着，“若是好买卖，那鼠螺为何

他渐渐清醒过来，意识到他正在大理寺的死牢水狱中，这里是阳光无法照耀的地方，人世间的活地狱。而方才他又梦到了二年前的那一天，自入水牢以来，他几乎夜夜所梦到的情景，那最后的幸福时刻。

他抬头看向那点点晦涩的烛火，暗自盘算着恶魔到来的时间。

贺阎王刚从午觉醒来，打着眼屎和泪的哈欠，领着手下，前呼后拥地巡视着自己的“王国“-大理寺的水牢。他本名贺柱子，排行老三，原是大理寺的一名捕快，后因私纳查抄的赌金，被同僚告发，贬至白身，后幸攀了门好亲戚，他第二个庶女嫁给了大理寺右氶的小侄子作第五房小妾，这就被提拔成了死牢牢头，虽不及诏狱肥水多，却投了他最喜折磨人的僻号，此地人犯根本等不及死刑前重审，便被他折磨至死，故而系统内部送他一个悚人的绰号“贺阎王”。

几个手下在贺阎王前方擒着气死风慢悠悠地引路，顺便察看死伤状况，不时高声汇报，自有人懒洋洋地作着记录，跟在最后的两个狱卒则合力共抬着一大竹篮发绿的馍，经过一个又一个倒覆在水坑上的铁锈格栅

。脚步声和钥匙环碰撞刀鞘之声混合着，沉闷而缓慢地飘荡过大理寺的死牢，仿佛一个古老的怨灵在狠狠捶打着天神的大门。

不给别的帮会，他干爹还是黑蛟帮帮主呢，倒只给咱们虎鲨帮呢？再说了，这主家从不现身，红口白牙便要六条粮船，这方才破冰的鬼天气，哪里来的屯粮？问起运的是谷子，小麦还是高梁？作何用处？结果鼠螺自己都说不清，银子哪有这么容易赚，就怕是那些死官差来钓咱们，或是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造孽事，咱们阿爹是个钱串子，哪里想到过这些，万一出事翻了船，这可如何事好。”

秀娥板起俏脸，有心想替自己亲爹说几句话，鉴真不想让秀娥插手帮会里的事，便嘻嘻笑着凑过来，腾出一手来环抱着妻子，心中溢满平静的幸福：“你且放心，这事我心里有数，我自会好好同老丈人说的……。“

秀娥娇嗔了一声：“倔种。”

说着话，秀娥就用玉指点了一下鉴真的额头，鉴真嘻嘻笑着，端起碗喝了一口莲子羹，立时口中一股腥臭苦味冲鼻而来。

鉴真皱了皱眉，低头看去，却见自己正喝着一碗腥臭泛黄的汁液，还有几只奇怪的虫子悄悄游过。